前篇

 

我想養一隻魚,然後學牠。

 

一個能夠被眾人所記住的名字,在高中內不是極好,就是極壞,若吳邵允是極好端,那他的對立端,眾人一致通過是林亦浩,但吳邵允卻不如此覺得,林亦浩的光芒其實很閃耀,他活得很自我,嘴角不是掛著微笑就是會讓人注意到他虎牙的仰角。

吳邵允會注意到他,是在一次的作文課,題目很傳統的是一篇:未來願景,吳邵允一看就知道這題目要的方向是什麼,卻沒想到林亦浩的作文卻被老師用嘲笑語氣念出:「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考上我們高中的,叫你寫未來願景你寫你想養一隻魚。」

 

林亦浩還是一樣的微笑,「魚的記憶很短,魚不會記得前五秒的事情,所以魚,不會痛苦。魚活在水中,牠活得很自然,死掉不會痛,因為牠不記得痛楚,餓了就吃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。所以我想養一隻魚,然後學牠。」

 

「老師,這就是我的未來願景,可以嗎?」

「不行!」

 

眾人在台下議論紛紛,但在吳邵允的腦海卻將這一幕刻下,刻得重,他看了一眼他作文紙上寫著未來要當醫生的願景,及老師在旁邊寫的優良評語與高分,想的卻是方才林亦浩講的那些話語。

一直以來,他都是為了家人的願景所活,在他人眼中扮演資優生,回家是乖兒子,過年圍爐是家族引以為傲的子孫,但,他從來沒為自己活過,他沒做過什麼他有興趣的事情,他的人生父母已為他鋪好道路,父母嘴上說的光明道路,在吳邵允心中只是壓力而已。

 

「林亦浩。」他走向他的位子,喊出他的名字時,突然有了種失重感,彷彿他走出了那鋪好的道路,走向了未開發的路途,路上還有些崎嶇。

戴著耳環的人,聽聞他的聲音轉過頭,露出了微笑,吳邵允那時只覺得,幸好自己不是魚,否則就會忘記了這個微笑。

 

 

 

中篇上

 

陽光燦爛底下我們抓了一隻魚,放進魚缸。

 

林亦浩很喜歡把玩他的手,還有聞他身上的味道,他總說吳邵允的身上味道很清新,即使吳邵允總是否認說那只是洗衣精的味道。

 

「你什麼時後發現你有這個性向?」林亦浩的手刻意與他的手十指交扣。

「老師在朗誦你作文的時候。」

「噗嗤,搞什麼啊你這個資優生,講話那麼幽默要笑死我。」

「我的作文真有那麼好,一念你就愛上?」他的雙眼望著他,吳邵允覺得心臟要漏了一拍,望著林亦浩的嘴唇他想移開目光,卻又瞥見林亦浩又露出喜悅的表情。

「上車,我帶你去海邊。」

「我們還沒18歲。」

「我們都是魚,過五秒後你就忘記我們幾歲了,上車。」

 

上了機車的後座,頭靠著林亦浩的肩膀。

沒有,我們不是魚,若是,我們才無法記得對方。

 

海邊的聲音很大,尤其是浪花拍打在石頭上的聲響,吳邵允沒記憶上次來到海邊時是何時是幾歲,但他只記得那天林亦浩被海風吹的頭髮,及他那歡喜的笑容,怎麼他的笑容總那麼好感,讓他一直無法忘懷。

 

躺在沙灘上,早已不在乎頭髮是否沾上沙子,吳邵允想吐出的話語卻停在嘴邊,林亦浩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覺得有趣,起身看向他,「想說啥?」

「我想,我想更進一步。」

「你想要,」林亦浩的臉靠近他的臉時,吳邵允那少年的生理反應已出賣自己,林亦浩的呼吸聲傳進他的耳裡,「魚水之歡?」

 

 

中篇 中 

養魚。

 

他給了那隻二人抓到的魚取名自由,林亦浩笑他傻氣,都養在魚缸了還談論什麼自由,但吳邵允只苦笑說,至少魚怎麼活著都比他自由,他身上的僅有父母給他的枷鎖罷了。

林亦浩聽聞後收起微笑,「剛剛你在床上有看到我的傷疤吧?」

「有,在你背後的痣旁邊。」

「別看得那麼詳細啊你,我從不知道我的背有痣的。」

「邵,那些傷疤是我母親打的。」

林亦浩還是把玩著他的手,二人赤裸著身體,現在也將自己的內心坦承,「我的媽媽,誰都打,我曾經有個的弟弟,他很天才,學什麼都快,然後就被我媽打死了。我的爸爸是個善父,但他也被打到雙腳斷了,只能依靠輪椅,我曾經很害怕我身上會不會流著她帶有暴力因子的血液。」

「沒事的。」

「邵,這不是有沒有事,你沒有親眼看過一個人,一個生命在你眼前流逝,再也喚醒不過來。」他的語氣輕描淡寫,但聽在他耳裡卻是一聲重擊,似乎他現在才剛認識林亦浩這個人。

「我一直想證明我還活著,所以在被主任罵時我笑,因為我還活著;被班導指責時我笑,因為我還活著。其實高一看見你時,我覺得你很橡木偶,人活著,心卻如死亡一般。」他摸著他的胸膛邊道,吳邵允聽這些話聽得快哭出聲。

「我有救到你嗎?」林亦浩摸著他的臉龐,「我不是個好人,我被學校嫌棄,被眾人嫌棄,但,謝謝你那天,來呼喊我的名字。」

 

那天的那句話,隔了好久才知道,原來朗誦作文的前一天,林亦浩的父親自殺身亡,他人生的依靠完全逝去。

好險,他在那一天喊了他的名字。

 

中篇 下

魚的壽命。

 

他沒想到跟林亦浩第一次吵架,就是二人要分開的時候,林亦浩臉上傷痕累累,均是紗布敷料與貼布,他還沒開口問,林亦浩就笑了幾聲。

「如果我的人生不是在這樣,如果我們的性別能夠不同,如果我可以乖一點。」林亦浩邊笑著,眼眶卻泛紅了些,「但哪有那麼多如果。」

淚水滑落,林亦浩在他嘴角落下一吻,吳邵允17歲的倒數第一週,林亦浩鬆開了他的手,「我們分開吧。」

 

林亦浩最後送了他那隻,二人一起抓的魚,吳邵允原本以為是紀念品,卻沒想到變為遺物,林亦浩最後的笑容是遞給他魚缸時的微笑,即使二人分開,林亦浩最後還是聞了下他的味道。

 

「你身上的味道真的很清新。」

 

「不要看我。」林亦浩在他唇上落下的一吻,「拜託了,不要記住我。」肩膀上被林亦浩的淚水沾濕,但他沒看清楚林亦浩的表情時,林亦浩就轉身離開,速度極快的表示他不要追上。

 

但如果那天有追上就好了。

如果在最後一刻也像那時作文課的下課,他喊出他的名字,林亦浩會轉過頭對他笑,那就好了。

 

 

 

後篇

 

我養的魚死了。

 

 

活到18歲的那一天,吹熄蠟燭的少年還是流下了淚水,在他身旁的母親露出不解的神情,嚴肅的問他哭什麼。

   

「我養的魚死了。」少年抹著淚水道出這句,平日忙於工作的父母自然不曉得兒子有無養魚,只是附和的叫他別傷心。

   

他的父母很嚴格,但在他們的嚴格教育下他還是活得很乖,當然這個乖是對於他父母而言。晚間7:00前歸家,每天都會抽查作業,抽查考試成績,低於90分就是挨罵,這些他都挺過來了,從沒在父母前哭過。

「媽,我養的魚死了。」繼續哭著,手拿著蛋糕刀就沒有要切蛋糕的意思。

「不就是條魚,再買一隻就好了。」

吸著鼻子,少年深吸了口氣,他用力地拍了下桌子,將蛋糕刀摔到地板上。

   

「我養的魚死了。」

「你幹什麼!你甚麼意思!信不信我上樓跟你爸說!」

「我一直覺得我很乖,我沒有虧欠你們什麼!」

「但你們為什麼要、為什麼要這樣!」

「怎樣?我們根本沒對你的魚做什麼。」

   

抹了下眼淚,少年吞了口口水,忍住哭泣的情緒,「我去年暑假,跟林亦浩去抓魚。」

「這我知道,所以我跟林亦浩的父母談過了,林亦浩他品行不良,他不可以跟你做朋友。」

「我們抓了一隻小魚,我們幫他取了個名字,叫做自由。」

「邵允,林亦浩不是什麼好人,他跟你做朋友是害了你。」

   

「媽,那隻魚死了。」

「我跟林亦浩都沒有自由了。」

   

微光中,林亦浩那左耳的銀色耳環發著光,跟他在10樓往下墜落時,落下的那隻耳環一樣,銀色的耳環也許還發著光,但他的主人生命已經黯淡。

17歲的最後一天,吳邵允捧著魚缸,站在家裡頂樓,四樓的高度,他雙眼望著那依然在水中優游的魚。那魚缸,還在他房間內,魚也還在。

   

只是那個帶著他自由,賦予他自由的人,現今只活在他的腦袋,在他的心中對他微笑,在他的記憶裡,林亦浩伸出的手,揚起的嘴唇,還是如此閃耀。
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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